作为家里第二个女儿，我的出生就是个错误。父母总说：“要是没生你就好了。
”姐姐结婚时，他们卖掉我的房间给她凑嫁妆；弟弟闯祸时，
他们让我顶罪说“女孩坐牢影响小”。直到律师找上门，说我是富豪遗落在外的血脉。
那天他们第一次叫我宝贝，而我正在焚烧签好字的断亲协议。---馊水里泡着的蛋糕，
大概就是沈招娣二十年人生的全部滋味。蛋糕是昨天沈小宝过生日剩下的，
昂贵的水果奶油蛋糕，上面插着“HappyBirthday”的巧克力牌，
沈招娣连碰一下的资格都没有。今天，蛋糕胚子被挖得七零八落，
吃剩的奶油和着隔夜的菜汤、油污，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腻***气。
母亲王桂芬把碗往她面前一墩：“倒了浪费，吃干净，下午还得去***把你弟领出来。
”碗是缺口的搪瓷碗，边缘糊着经年累月的污渍。沈招娣没动。客厅逼仄，
老旧的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搅不动盛夏午后黏稠闷热的空气。她坐在小板凳上，
背脊挺得有些僵直，目光落在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鞋尖。“聋了？”王桂芬拔高声音，
那双常年被油烟和怨气熏染的眼睛剜过来，“跟你说话听见没？小宝还在局子里等着呢！
要不是你昨晚没看好他，他能跟人打架闹到***去？”“我看不住他。”沈招娣声音很低，
像蚊子哼，却清晰地穿透了风扇的噪音。“什么？”王桂芬像是被踩了尾巴，“你是他姐！
看不住也得看！养你这么大有什么用？一点忙帮不上，尽会添堵！早知道你是这么个赔钱货，
当初生下来就该按马桶里淹死！”这些话，沈招娣听了二十年，从她有记忆起就如影随形。
她是家里的第二个女儿。上面有个姐姐沈盼娣，下面有个弟弟沈小宝。她的名字，“招娣”，
招来个弟弟，便是她降生于世唯一的、全部的功绩。功绩大成，她便成了多余。
姐姐盼娣结婚那年，父母二话不说，把她住了十几年的小隔间卖了——其实那也不算房间，
只是阳台封起来的一个角落，放得下一张窄床和一个破桌子——卖了的钱，
给盼娣添置了丰厚的嫁妆，风风光光嫁去了城里。当时王桂芬拉着她的手，
语气是罕见的“柔和”：“招娣啊，你是妹妹，要懂事。你姐嫁得好，咱们家脸上也有光。
你以后反正要嫁出去的，家里地方小，你先在客厅沙发上凑合几年。”这一凑合，就是五年。
客厅的沙发老旧，弹簧早就失了弹性，睡在上面硌得浑身疼。她没有隐私，没有空间，
换衣服都得躲进厕所。而弟弟沈小宝，拥有家里唯一朝南的、宽敞的大房间，
最新款的游戏机、球鞋、衣服，只要他开口，没有得不到的。他闯了祸，砸了邻居玻璃，
偷了家里钱去网吧，甚至这次跟人斗殴进了***，父母也只会说：“男孩嘛，皮实点好，
以后有出息。”“你是姐姐，你不帮他谁帮他？”“对方要追究，你就说是你指使的，
女孩子家，警察不会把你怎么样……”看，多可笑。女孩子，在需要牺牲的时候，
是“不值钱的货色”，在需要顶罪的时候，又成了“影响小”的挡箭牌。“这次不一样，
”沈招娣抬起头，看向母亲那张因为常年抱怨而下撇的嘴角，“他打伤了人，对方要验伤，
可能要拘留。”“所以让你去顶一下啊！”王桂芬说得理所当然，“你弟才十八，
人生刚起步，留下案底怎么办？你一个姑娘家，要那么干净的历史记录有啥用？
将来找个差不多的嫁了就行。赶紧的，把这口东西吃了，然后去***，就说人是你打的，
小宝是去拉架的！”沈招娣看着那碗泔水似的混合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想起昨晚，
沈小宝挥着酒瓶子冲向那群混混时，那张因为兴奋和酒精而扭曲的脸。她拼命去拉，
却被他一把推开，手肘磕在粗糙的水泥地上，蹭掉一大块皮，此刻还在**辣地疼。
没人问她一句疼不疼。父亲沈大刚一直蹲在门口闷头抽烟，这时把烟**狠狠摁灭在地上，
站起身：“磨蹭什么！让你去你就去！这个家白养你了？一点牺牲都不肯？”牺牲。
沈招娣在心里慢慢咀嚼着这两个字。从小到大，她的牺牲还少吗？好吃的，
要让给姐姐弟弟；新衣服，从来没她的份；上学的机会，初中毕业父母就想让她辍学去打工，
是班主任再三上门做工作，说她成绩好，不读可惜，她才勉强读完了高中。
高考分数过了本科线，父母却把录取通知书藏起来，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浪费钱，早点工作帮衬家里是正经。”她哭过，闹过，换来的只有更恶毒的咒骂和饿饭。
后来她去镇上的制衣厂做工，每个月工资，除了留下两百块最基本的生活费，
其余全部被母亲搜刮走，美其名曰“补贴家用”。而沈小宝，高中辍学在家无所事事，
父母却舍得花钱托人找关系，想给他弄个“正经工作”。心，不是一下子死的。是一寸一寸，
被这些看似日常的磋磨，啃噬成灰烬。沈招娣慢慢站起身。她个子不高，
长期营养不良使得她有些瘦弱，但此刻背脊挺得笔直，竟有种嶙峋的意味。“我不去。
”她说。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家里沉闷黏腻的空气。王桂芬和沈大刚都愣住了，
似乎没听懂她在说什么。“你说什么？”王桂芬尖声问。“我说，我不去。
”沈招娣重复了一遍，语气平静得可怕，“沈小宝犯了法，该他自己承担。
我不会去替他顶罪。”“反了你了！”沈大刚勃然大怒，蒲扇般的巴掌带着风声就扇了过来，
“老子打死你个不孝的东西！”沈招娣没有躲。或者说，她早就习惯了不躲。硬挨一下，
或许能让他们消气，换来片刻的安宁。这是她多年来总结出的生存法则。但这一次，
巴掌落在脸上，那**辣的疼痛，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让她感到麻木，反而像是一把钥匙，
打开了某个锈死的开关。她抬起手，摸了摸迅速肿起来的脸颊，
眼神空洞地看向暴怒的父亲和刻薄的母亲。“打死我，”她轻轻说，
“你们就少了一个可以卖房间、可以顶罪、可以拿工资的牲口了。”王桂芬被她这话噎住，
随即更加恼怒，扑上来撕扯她的头发和衣服：“牲口？我让你***！我生你养你，
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早知道你这么没良心，当初就该听你爸的，把你扔尿桶里溺死！
省得今天来气我！”沈招娣任由她打骂，不还手，也不哭喊。只是那双眼睛，越来越冷，
越来越空。混乱中，外面传来几声礼貌的汽车喇叭声，然后是敲门声。“请问，
沈招娣女士是住在这里吗？”一个沉稳的男声响起。打骂声戛然而止。王桂芬松开手，
狐疑地和沈大刚对视一眼。沈大刚整理了一下扯歪的汗衫，走过去开了门。门外站着两个人。
前面是一个穿着合体黑色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男人，气质儒雅，
与这破败的城中村环境格格不入。他身后跟着一个略年轻些的，提着公文包，像是助手。
“你们找谁？”沈大刚粗声粗气地问，带着被打扰的不耐烦。“您好，我们找沈招娣女士。
”西装男人微微一笑，目光越过沈大刚，落在屋内狼狈的沈招娣身上，
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但很快恢复平静，“请问，您是沈招娣女士吗？
”沈招娣拨开凌乱的头发，脸上还带着清晰的巴掌印，点了点头：“我是。你们是？
”“沈女士您好，我姓陈，陈明翰，是信达律师事务所的律师。”男人递上一张名片，
然后从助手手里接过一个文件袋，“受已故沈玉茹女士的委托，前来处理她的遗产继承事宜。
”“遗产？什么遗产？”王桂芬挤了过来，眼睛瞬间亮了，“谁死了？沈玉茹？那是谁？
”陈律师看了王桂芬一眼，没有直接回答，
而是继续对沈招娣说：“沈玉茹女士是您生物学上的外祖母。
根据我们掌握的DNA比对结果以及沈女士生前立下的遗嘱，您是她唯一的直系血脉继承人。
”外祖母？沈招娣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从未听说过母亲这边还有什么亲人。
王桂芬一直说自己是孤儿，无亲无故。王桂芬的脸色瞬间变了，尖声道：“***！
我才是她妈！什么遗产，要继承也是我来继承！她一个丫头片子懂什么！”陈律师神色不变，
语气依旧平和：“王女士，很抱歉，根据遗嘱和法律，遗产指定由沈招娣女士单独继承。
与您，以及沈大刚先生，并无关系。”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声音不高，
却带着法律条文般的冰冷力度，“事实上，根据我们调查，您与沈招娣女士并无血缘关系。
沈招娣女士是沈玉茹女士的独生女所生，当年因故与您所在的家庭抱错，后又几经流转，
被您收养。这是相关的证明文件。”他示意助手又拿出一份文件。晴天霹雳！这一次，
轮到王桂芬和沈大刚僵在原地，张着嘴，像两条离水的鱼。抱错？收养？无血缘关系？
沈招娣也愣住了。她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怪不得……怪不得二十年来，
他们能如此心安理得地作贱她。一股说不清是解脱还是更深的悲凉，涌上心头。
“遗产……有多少？”沈大刚喉咙干涩，挤出一句话。陈律师推了推眼镜，报出一个数字。
那是一个沈招娣、乃至王桂芬和沈大刚穷尽想象力也无法触及的天文数字。
足以买下整条他们居住的破旧巷子，足以让一家人挥霍几辈子。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吊扇还在不知疲倦地嗡嗡作响。王桂芬的脸上，瞬间上演了一场精彩绝伦的变脸。
从震惊、难以置信，到狂喜、贪婪，最后定格在一种近乎谄媚的、扭曲的笑容上。
她猛地扑过来，不再是撕打，而是想要拥抱沈招娣，声音甜得发腻：“哎呦我的宝贝闺女！
妈的心肝！妈就知道！妈从小就知道你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你是有大福气的！快，
快让妈看看，刚才打疼了没有？妈不是故意的，妈是气糊涂了！
”她伸手想摸沈招娣脸上的红肿，被沈招娣侧身躲开了。沈大刚也***手，
脸上堆满了从未有过的、近乎卑微的笑容：“招娣啊，爸……爸刚才也是着急。
你弟弟那个混账东西，不管他！以后爸疼你，只疼你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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