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星空下的直播会议室的百叶窗拉开一道缝隙，将午后的阳光切成细长的金条，
斜斜地打在光洁的长桌一端。江野就坐在那片光里，身子微微后仰，陷进昂贵的工学椅中，
指尖无意识地转动着一支未打开的银色签字笔。笔身在光线里翻出冷冽的碎光，
与他此刻脸上那种近乎疏离的平静倒很相称。“所以，江总，
”坐在他对面的女记者林悦调整了一下录音笔的位置，
声音里带着职业性的、恰到好处的好奇，“‘星野科技’在短短五年内迅速崛起，
估值突破百亿，您本人也成了年轻一代创业者中的标杆。我们杂志社收到最多的问题，
就是关于您成功的秘诀。毕竟，您在二十七岁就带领公司走到今天，而且……公开资料显示，
您在创立‘星野’之前，已经走过了超过一百九十个国家和地区。这种非同寻常的经历，
对您意味着什么？它是否是您所说的‘秘诀’的一部分？”她的问题准备得很充分，
措辞严谨，带着财经报道特有的探究口吻。江野转动笔尖的动作停住了。他抬起眼，
看向林悦，那双总是显得过分清醒冷静的眸子里，极快地掠过一丝类似玩味的神色。
他嘴角弯了一下，不像笑，倒像是个短暂的、无声的叹息。“秘诀？”他重复了一遍，
声音不高，带着点刚结束一个漫长会议后的微哑，“每个人都在找这个东西。”他顿了顿，
将手中的笔轻轻搁在桌面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不如，我先请大家看段片子。
”他侧过头，对坐在会议桌末端的助理微一颔首。助理立刻会意，操作起面前的笔记本电脑。
会议室前方，占据了一整面墙的激光屏幕悄无声息地亮起。
一阵细微的、来自过去的电流噪音先于画面传出，随后，影像跳了出来——画质粗糙，
带着明显的早期家用DV的特征，色彩有些泛白，颗粒感很重。画面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然后稳定下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无垠的、仿佛吞噬了一切光线的黑暗。但紧接着，
镜头抬高，黑暗被无数闪烁的、钻石碎屑般的光点刺破。那是撒哈拉的星空，浩瀚，澄澈，
低垂得仿佛触手可及，银河像一条泼洒开的、壮丽的牛奶之路，横贯天幕。
在这样原始而宏大的自然奇观下，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镜头又晃动了一下，
对准了一个孩子。那是个看起来***岁的男孩，穿着一件略显宽大的、沾了些沙土的冲锋衣，
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他站在沙丘上，背景是连绵的、在星光下呈现出柔和轮廓的沙海。
小脸被沙漠的太阳晒得黝黑，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嵌了两颗天上的星星。他对着镜头，
用力吸了吸鼻子，然后双手叉腰，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星空大喊，
童声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穿透时光的锐气：“我——江野——将来要当世界第一的冒险家！
去遍全世界所有的地方！谁也别想拦着我！”喊完了，他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又像是被自己的豪言壮语鼓舞，冲着拿DV的人（画外音是个带着笑意的成年男声：“好，
志向远大！”）龇牙咧嘴地笑了笑，转身就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沙丘更高处跑去，
小小的身影在辽阔的星空与沙海之间，成了一个充满生命力的剪影。录像到这里，
本来该结束了。会议室里很安静，只有空调系统运作的微弱嗡鸣。
员工们脸上都带着会心的、甚至有些感动的微笑。他们大多知道老板早年旅行经历丰富，
但亲眼看到这样稚嫩而充满**的影像，还是第一次。
这完美符合一个励志故事的起点——少年立志，环球旅行增长见闻，
最终将视野与魄力用于商业，取得成功。多好的素材。
连记者林悦都已经在腹稿中勾勒出“星空下的梦想如何照进现实”的标题。然而，
江野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地打破了这片温情脉脉的沉默。“等一下，
”他对着助理做了个手势，“画面往回倒一点……对，就是这里，暂停。
”屏幕定格在男孩喊完那句话，转身跑开，而拿DV的人似乎正要关机，
画面不经意地往下偏移，短暂地拍摄到了沙地，
以及……DV机屏幕边缘一个不起眼的、正在闪烁的红色小点。那个符号，
对于现在的年轻人或许陌生，但对于经历过那个年代电子产品的人来说，
依稀能辨认出是“录制中”或“信号传输中”的标识。江野站起身，走到屏幕前，
他今天穿得很随意，一件深灰色的羊绒衫，衬得他身形挺拔。他抬手指着那个闪烁的红点，
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有些错愕的林悦脸上。“看这里，”他说，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那时候，我爸刚弄来的这台新机器，功能还没摸熟。
他以为按的是录像键，其实不小心，把直播功能给打开了。”他顿了顿，
似乎在给时间让这个信息沉淀。“所以，我人生中第一次郑重其事的‘立志宣言’，
”江野的嘴角扯开一个清晰的、带着点自嘲又更像洞察的笑容，“理论上，
有可能被当时那个小小的、测试中的视频平台里，
任何一个偶然点进来的、不知名的网友看到。虽然，我猜大概率一个观众都没有。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之前的感动氛围像被戳破的气球，迅速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静默。员工们面面相觑，有些茫然，
不明白老板为什么要特意指出这个看似无关紧要、甚至有些破坏美好叙事的细节。
林悦也微微蹙起了眉，职业本能让她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这和她预想的成***故事，
偏差似乎有点大。江野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目光重新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会议室的墙壁，
看到了那些早已流逝的时光。“秘诀？”他再次提起这个词，
这次带着明显的、毫不掩饰的讥诮，“林记者，还有各位，如果你们期待的，
是一个关于一个九岁孩子如何在星空下定下宏伟目标，
然后如何一步步排除万难、精准规划、最终实现梦想的励志故事……”他摇了摇头，
“那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我的人生，
从那个搞错了的直播按钮被按下的瞬间起——或许更早——就从来不是什么精心策划的剧本。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又奇异地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它从一开始，
就是一场无法预演、无法重来、甚至不知道有没有观众的……”他停顿了一下，
目光再次扫过屏幕上那个定格的、闪烁的红点，一字一顿地说：“现、场、直、播。
”2意外的旅程那场在集团内部和财经媒体圈都引发了不少讨论的采访结束后，
江野推掉了晚上的一个应酬，独自驾车回到了他位于顶层的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外，
是城市璀璨得近乎铺张的灯火，蜿蜒的江河如嵌满宝石的缎带穿城而过。这视野极具统治力，
足以让任何人产生站在世界之巅的错觉。但江野只是随意地将外套丢在沙发上，
走到吧台给自己倒了小半杯威士忌，却没有喝，只是拿着杯子，站在窗前，
望着脚下那片浩瀚的光海。“现场直播……”他无声地咀嚼着这几个字，嘴角牵动了一下。
哪里是什么帅气的比喻，分明是贯穿了他三十多年人生的、最真实的注脚。
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带着彼时的气味、温度和触感。
他想起了恒河岸边闷热潮湿的空气，混合着香料、鲜花和某种若有若无的***气息。
十四岁的他，背着高出头顶的登山包，挤在色彩浓烈得像打翻调色盘的人群里，
看着晨光中信徒们浸入浑浊河水的虔诚身影。一个瘦小的当地孩子悄悄靠近，眼神机警，
手指灵巧地探向他裤袋的轮廓。就在那只手即将得逞的瞬间，被他反手一把抓住手腕。
那孩子吓得脸色惨白，他却只是松开手，从另一个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美元塞过去，
然后用刚学来的、磕磕巴巴的印地语说：“买个饼吃。”那孩子愣愣地看着他，
然后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跑掉了。他站在原地，看着恒河上升腾的薄雾，
心里没有任何行侠仗义的**，只有一种巨大的、近乎荒诞的疏离感。世界的真实，
有时候粗糙得硌人。画面一闪，变成了冰岛黑沙滩的咆哮。北大西洋的风裹挟着冰冷的盐粒，
抽打在脸上，像细小的刀片。十七岁的他，和几个路上结识的、来自不同国度的背包客，
踩着嶙峋的玄武岩，看着铅灰色天空下，巨浪如同沉眠的远古巨兽，一次次怒吼着扑向海岸，
摔得粉身碎骨，化作漫天白沫。一个来自德国的哥们兴奋地想要更靠近海浪拍照，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在那人迈步的瞬间猛地将其拽回。下一秒，
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被一道突如其来的“疯狗浪”彻底吞没，碎石和海水轰然砸落。
劫后余生的德国人脸色煞白，用力拍着他的肩膀，语无伦次。而他只是眯着眼，
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快速的搏动，一种混合了后怕与极致兴奋的战栗沿着脊柱窜升。
生存与毁灭，有时候只隔着一秒钟的本能反应。还有伊斯坦布尔的黄昏，
古老宣礼塔的剪影映在渐暗的天幕上。二十岁出头的他，
坐在一家香料市场旁边的小咖啡馆里，看着夕阳将博斯普鲁斯海峡染成金红。
一个有着蜜色皮肤、眼窝深邃的法国女孩坐在他对面，
是他在前往卡帕多奇亚的热气球上认识的。他们聊着各自路上的见闻，
分享同一块甜得发腻的巴克拉瓦。女孩的眼睛在暮色里闪着光，像***一整个地中海的星星。
他们一起度过了三天，像所有在旅途中相遇的年轻灵魂一样，
热烈地探索着彼此的身体和陌生的城市。然后，在某一个清晨，没有正式的告别，他背上包，
离开了旅馆，而她或许还在睡梦中。他知道她下一站要去希腊，而自己准备往东去格鲁吉亚。
相遇和分离，在路上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轻飘飘的，不留什么痕迹。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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