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无窗的房间林小满搬进老城区三楼那天,是惊蛰。巷口的老槐树刚抽芽,
嫩绿色的叶尖沾着雨珠,风一吹就簌簌落下来,粘在她的行李箱上。中介站在斑驳的木门前,
指着“302”的铜牌说:“这屋好,朝南,阳台大,就是邻居阿婆有点‘热心’,
你别介意。”小满扯了扯口罩,没说话。
她的行李箱里装着三件东西:数位板、没画完的插画原稿,还有一整盒助眠药。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潮湿的木头味涌进来,混着上一任租客留下的、淡淡的檀香。房间不大,
客厅连着阳台,墙面是米白色,却因为常年拉着窗帘,蒙着一层灰扑扑的光。她走到阳台边,
指尖触到冰凉的铝合金窗框——窗帘杆上挂着厚重的深灰色窗帘,像一道密不透风的墙,
把外面的春天全挡在了外头。“就这儿吧。”她掏出身份证递给中介,声音有点哑。
中介接过证件时,瞥见她眼下的青黑,犹豫了一下说:“姑娘,这窗帘……要不拉开透透气?
”小满摇摇头,弯腰开始卸行李箱的拉链:“不用,我怕光。”其实她不是怕光,
是怕看见光里的自己。三个月前,她接了个绘本的商稿,编辑催得急,
她在出租屋里熬了整整二十天。每天只睡三小时,咖啡灌了一整箱,画到最后,
眼睛里的世界都成了数位板上的像素点——连黑色都分不出是“炭黑”还是“墨黑”。
交稿那天,她盯着电脑屏幕上“甲方已确认,尾款已打”的消息,突然就哭了。
不是因为高兴,是因为她发现,自己再也画不出原稿里那只抱着向日葵的小兔子了。
笔杆悬在数位板上,指尖发抖,画布上只有一片空白。她试过强迫自己画,画了又撕,
撕了又画,最后把一沓画纸揉成球,扔进垃圾桶时,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地跳,
像要撞破肋骨逃出去。医生说她是轻度焦虑,加上长期作息紊乱,给开了助眠药,
叮嘱她“远离屏幕,多晒太阳”。可晒太阳要开窗,开窗就要看见外面的世界,
看见那些“正常”的人——他们提着菜篮去早市,在巷口聊天,对着阳光笑。而她,
像一只蛀空了的壳,连拉开窗帘的力气都没有。收拾完行李时,天已经黑了。
小满把深灰色窗帘拉得更紧,连一丝缝隙都没留。房间里只剩下台灯的光,
昏黄地打在画架上。她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脑,
文档里躺着编辑新发来的需求:“治愈系绘本,主角是小女孩和花,要暖,要亮,
要让人看了想笑。”光标在屏幕上闪烁,像一个无声的质问。小满盯着那行字看了十分钟,
突然抓起桌上的咖啡杯,狠狠砸在地上。陶瓷碎裂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炸开,
褐色的液体溅到墙面上,像一块难看的疤。她蹲下来,盯着地上的碎片,
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温热的泪珠砸在手背上,她才发现,自己连哭都没有力气大声。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轻响——“咔嗒”,像是铁钩挂住花盆的声音。紧接着,
是极轻的脚步声,混着老年女性特有的、略带沙哑的哼唱,断断续续飘进来。
小满的脊背瞬间绷紧。她站起身,蹑手蹑脚走到窗帘边,手指捏着布料,轻轻掀开一条缝。
对面阳台亮着一盏暖***的小灯,一个老太太正踮着脚,给一盆蔫头耷脑的向日葵松土。
老太太穿着藏蓝色的斜襟棉袄,头发花白,梳成一个整齐的发髻,几缕银丝垂在鬓角,
被灯光染成了浅金色。她的动作很慢,每松一下土,就对着花盆小声说一句:“别急,
慢慢来,阳光就快到了。”小满的呼吸顿了顿。那盆向日葵她认得,是最普通的品种,
花盘还没完全展开,花瓣蔫得卷了边,叶子上沾着泥土,看起来和她一样,没什么生气。
老太太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抬起头,朝着小满的方向看过来。小满吓得赶紧松开窗帘,
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心脏又开始“咚咚”跳。过了几秒,外面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隔着窗纱,像羽毛似的落在耳边:“姑娘,你家的灯亮了,是刚搬来的吧?”小满没应声。
她靠着墙,听着自己的心跳声,直到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才慢慢蹲下来,
把脸埋进膝盖里。那天晚上,她没吃晚饭,也没碰电脑。躺在床上,助眠药的药效慢慢上来,
意识模糊间,她总想起对面阳台的那盏灯,和老太太对着向日葵说话的样子。凌晨三点,
她突然醒了。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极淡的月光,
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她走到窗帘边,又掀开一条缝——对面阳台的灯已经灭了,
只有那盆向日葵,静静地立在栏杆边,花盘朝着月亮的方向,像一个小小的、固执的影子。
小满盯着那盆花看了很久,直到眼睛发酸。她想起医生说的“多晒太阳”,
想起编辑要的“暖”和“亮”,突然觉得,自己连一盆蔫掉的向日葵都不如。至少,
它还敢朝着光的方向。第二章门缝里的光第二天清晨,小满是被鸟鸣吵醒的。她睁开眼,
窗外已经亮了,隐约能听见巷子里传来的叫卖声:“豆浆——油条——”声音隔着窗帘,
闷闷的,像被捂住了嘴。她摸过手机,屏幕上显示七点半。这是她搬来后,
第一次在十点前醒来。起身时,头还有点昏沉,是助眠药的后劲。她走到卫生间,
镜子里的女人脸色苍白,眼下的青黑比昨天更重,头发乱糟糟地贴在脸颊上,
眼神空洞得像一口枯井。“林小满,你真没用。”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小声说。就在这时,
门外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很轻,三下,停了停,又敲了两下。小满的身体瞬间僵住。
她搬来这里,就是想躲开所有人——朋友的关心、家人的担忧、编辑的催促,
她怕听见任何一句“你还好吗”,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敲门声停了。她屏住呼吸,
贴着门听外面的动静,只听见一个熟悉的、温和的声音:“姑娘,我是对面301的陈阿婆,
给你留了点东西,放在门口了,你记得拿。”脚步声慢慢远去,直到听不见。小满靠在门上,
过了很久,才慢慢拧开了门锁。门开了一条缝,她看见门口放着一个牛皮纸袋,用麻绳系着,
上面用毛笔写着一行字,笔锋很软:“向阳花,好养活。”她蹲下来,解开麻绳。
纸袋里装着一小包种子,土***的,颗粒饱满,用透明的塑料袋装着,袋口系着一根红绳。
旁边还有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字迹和纸袋上的一样,软软的:“阳台的空花盆我看了,
土是新松的,你直接把种子埋进去就行。埋浅点,不然闷得慌。浇水不用多,见干见湿,
晒晒太阳就长。”纸条的末尾,画着一个小小的向日葵,花盘朝着右上角,像在对着太阳笑。
小满捏着那包种子,指尖传来种子的硬度,还有纸条上残留的、淡淡的墨水香。
她抬头看向对面的阳台——陈阿婆正站在栏杆边,手里拿着洒水壶,看见她,
就笑着挥了挥手,声音隔着两米的距离传过来:“姑娘,种子要趁新鲜种,不然发不了芽咯。
”阿婆的笑容很暖,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盛开的菊花。小满的喉咙突然有点发紧,
她张了张嘴,想说“谢谢”,却没发出声音,只能对着阿婆,轻轻点了点头。
阿婆好像不介意,又挥了挥手,转身继续给自家的月季浇水。小满拿着纸袋回到房间,
走到阳台边。阳台的角落里,果然放着一个空花盆——是上一任租客留下的,陶土材质,
边缘有点磕碰,里面装着蓬松的黑土,显然是被人松过了。她捏出一粒种子,放在手心。
种子很小,比指甲盖还小,却沉甸甸的,带着泥土的气息。
她想起阿婆纸条上的话:“埋浅点,不然闷得慌。”闷得慌。这三个字像一根细针,
轻轻扎了她一下。她不就是那粒被埋得太深的种子吗?把自己关在窗帘后面,关在房间里,
关在画不出画的焦虑里,闷得快要喘不过气。小满深吸一口气,伸手抓住了窗帘的拉绳。
“哗啦——”厚重的深灰色窗帘被拉开,阳光瞬间涌了进来。
那是一种她久违的、带着温度的光。金色的光线落在地板上,落在画架上,落在她的手背上,
暖融融的,像羽毛轻轻拂过。她下意识地眯起眼睛,适应了几秒后,
才慢慢睁开——外面的世界,比她想象中要亮。对面阳台的陈阿婆还在浇花,听见动静,
转头看过来,笑着说:“你看,这阳光多好,花儿就爱这个。”小满走到花盆边,蹲下来。
她伸出手指,**松软的泥土里,凉丝丝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带着湿润的气息。
她把种子一粒一粒埋进去,埋得很浅,只覆盖了一层薄土。浇上水时,水珠落在泥土上,
发出“沙沙”的声音。她盯着花盆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这空了很久的阳台,
好像有了点生气。那天下午,小满没开电脑。她把画架搬到阳台边,坐在小椅子上,
晒着太阳。风从巷子里吹进来,带着老槐树的清香,还有阿婆阳台上月季的甜香。
她闭上眼睛,听着巷子里的声音——自行车的铃铛声、孩子们的笑声、卖菜阿姨的吆喝声,
这些声音混在一起,不吵,反而很安心。她甚至睡着了。醒来时,太阳已经西斜,
金色的光线变成了橘红色,落在她的画纸上。她拿起铅笔,
下意识地在纸上画了一笔——不是像素点,不是绘本里的小兔子,
是一朵小小的、刚发芽的向日葵。笔尖划过纸面的感觉,很轻,很流畅。她愣了愣,
低头看着画纸上的嫩芽,突然笑了。那是她三个月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
第三章共赴的晨光种子发芽的那天,是搬来后的第七天。小满清晨醒来,
习惯性地走到阳台边,刚拉开窗帘,就看见花盆里冒出了两瓣嫩绿色的芽。芽尖是鹅***的,
细细的茎秆撑着两片叶子,像两个小小的手掌,朝着太阳的方向歪着。
“发芽了……”她小声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惊喜。“可不是嘛!
”对面的阿婆准时出现,手里拿着小铲子,“我就说,这种子好养活,你看,一晒就长。
”小满转头看向阿婆,这一次,她主动笑了:“谢谢您,阿婆。
”阿婆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谢**啥,是你照顾得好。对了,今天要给它‘间苗’,
留一棵壮的,不然两棵挤在一起,都长不好。”小满没听懂:“间苗?
”“就是把弱的那棵拔掉,”阿婆放下铲子,走到栏杆边,指着小满的花盆,“你看,
左边那棵芽儿细,右边的壮,留右边的,将来能长到半人高。”小满蹲下来,
仔细看着两株嫩芽。左边的那棵确实细一些,叶子也小,右边的茎秆更粗,叶子舒展着,
透着一股劲儿。她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左边的嫩芽——软乎乎的,
像婴儿的手指。“拔了会不会……可惜?”她问。阿婆叹了口气,声音软下来:“姑娘,
养花和做人一样,有时候要‘舍’,才能‘得’。挤在一起,养分不够,最后两棵都活不好。
不如留一棵,让它好好长,将来能开花,能结籽,多好。”小满沉默了。
她想起自己的画——之前总想着把所有元素都堆在画布上,兔子、向日葵、云朵、彩虹,
结果画得乱七八糟,连自己都不满意。编辑说“要暖,要亮”,她却总在纠结细节,
忘了最核心的东西。她深吸一口气,掐住左边那棵嫩芽的根部,轻轻一拔。
嫩芽离开泥土的瞬间,她的手指颤了一下,但很快,就把它放在了旁边的小盘子里。“对咯,
”阿婆笑着说,“这才对。你记着,以后浇水别浇太多,土面干了再浇,浇就浇透。还有,
这花喜阳,每天至少要晒四小时太阳,你可别再拉窗帘咯。”“嗯,不拉了。”小满点头。
从那天起,小满的窗帘再也没完全拉上过。每天清晨,她都会准时打开窗帘,给向日葵浇水,
然后坐在阳台边画画。阿婆也会准时出现在对面阳台,要么浇花,要么修剪枝叶,
要么就坐在小椅子上,晒着太阳织毛衣。有时候,两人就隔着两米的距离,
各自做着自己的事,不说话,却很安心。小满渐渐发现,阿婆的阳台是个“小花园”。
除了月季和那盆蔫过的向日葵,还有薄荷、茉莉、多肉,甚至还有几盆小葱和香菜。
每天清晨,阿婆都会拿着小铲子,在花盆之间转来转去,嘴里念念有词,像在和花儿说话。
“阿婆,您以前是种花的吗?”有一天,小满忍不住问。阿婆正在给茉莉剪枝,闻言抬起头,
笑着说:“是啊,年轻时在城郊的花圃工作,种了三十年花。后来花圃拆了,
我就搬到这儿来,在阳台上种点,解闷。”“那您一定很懂花。”“懂谈不上,
就是看着它们从种子长成花,心里高兴。”阿婆放下剪刀,拿起洒水壶,“你看那盆茉莉,
去年冬天差点冻死,我以为活不成了,开春浇了点淘米水,又活过来了。花儿啊,比人顽强,
只要给点阳光和水,就使劲长。”小满看着自己的向日葵,已经长到十厘米高了,
茎秆更粗了,叶子也多了几片,绿油油的,朝着太阳的方向倾斜着。
她想起自己这几天的画——画纸上的颜色渐渐亮了起来,不再是之前的灰暗,
而是加了柠檬黄、浅橘色、淡粉色。编辑看到初稿时,发来消息:“小满,这才对嘛!
就是这种感觉,像晒过太阳的被子。”那天下午,小满画完稿,
特意打印了一张——画的是阿婆阳台的茉莉,白色的花瓣,绿色的叶子,
旁边站着一个小小的、模糊的阿婆的背影。她把画折好,走到对面301门口,
轻轻敲了敲门。门很快开了,阿婆穿着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姑娘,有事吗?”“阿婆,
我……我画了您的茉莉,给您。”小满把画递过去,有点不好意思。阿婆接过来,展开一看,
眼睛瞬间亮了:“哎哟,这画得真好!你看这花瓣,像真的一样。”她拿着画,
凑近看了又看,笑得合不拢嘴,“姑娘,你这手艺,真好。”“您喜欢就好。
”小满的脸颊有点烫。“喜欢,太喜欢了!”阿婆拉着她的手,把她往屋里让,“快进来,
我刚煮了绿豆汤,放了***,清热的,你喝一碗。”小满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进了屋。
阿婆的家很小,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客厅的茶几上摆着一个搪瓷杯,
杯身上印着“劳动最光荣”,旁边放着一本翻旧了的园艺书。阳台的门开着,阳光洒进来,
落在地板上,映着花盆的影子。“坐,坐。”阿婆给她端来一碗绿豆汤,青瓷碗,
汤里飘着几颗红枣,“刚煮好,有点烫,慢点儿喝。”小满接过碗,吹了吹,喝了一口。
绿豆沙糯糯的,***的甜不腻,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到了胃里。她抬起头,
看见阿婆正盯着她的画,嘴角还带着笑,心里突然觉得,很暖。“阿婆,您一个人住吗?
”她问。阿婆点点头:“儿子在外地工作,孙女跟着儿子,一年回来一次。我这儿挺好,
有花作伴,不孤单。”“那您不觉得闷吗?”“闷啥,”阿婆笑着说,“每天看看花,
浇浇水,楼下张大爷还会送点自己种的菜,巷口的小李子天天给我带豆浆,日子过得挺热闹。
”小满看着阿婆的眼睛,清澈,明亮,没有一点孤单的样子。
她突然想起自己——明明身边有朋友,有家人,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觉得全世界都不懂自己。“姑娘,”阿婆突然开口,“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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